昔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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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矢本
【 注意:* 时代paro
** 有一点点擦边内容所以加了点码】
飛雄第一次见到花街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子。那时他刚被卖到江户当佣工。记得自己八岁的正月还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那么来到这里应该是五年前的事了吧。
在暧昧的记忆中,飛雄和另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并肩走着,带领他们的是个一边眼睛有伤疤的男人。
他记得最清楚的片段,就是在经过山顶的关卡时,那个男人对守卫说「这两个是我的儿子。」听到这话,他想抬头反驳,却只看到男人被夕阳映红的脸颊。
这红色让他随之想起了驿站区的红色灯火。第一次见那片耀眼的灯光时他不禁目瞪口呆。在家里的时候,只要太阳一落山,屋里屋外都变得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就是空中的月亮和积雪朦胧的反光。
当时并没有举行什么祭典,但街上满是喝得烂醉的人,有一些穿着华丽的男人似乎在小声催促着他们。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新奇有趣的地方。
他一只手被伤疤男子牵着,一边打探四周着那些颜色鲜艳的灯笼和漆成朱砂色的房梁,这一切都是生平初见,不免会夺走他的目光。
飛雄还看到一些从脸到脖子都涂得白白的女人,穿着敞着胸口的衣服。虽然已经记不清她们的长相了,但应该都是美人。他们的视线数次碰到了一起。「这些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吗?」他问伤疤男子,对方苦笑着摇了摇头答到「不,她们只能让男人们成为自己幻想中的大人物」。
现在街上也充斥着四方传来的音乐声,每当提着闪着红色火光的灯笼来到这里时,飛雄都会回想起当年那片驿站区的情景。
(要说是因为怀念好像也不太对)
抬头看着前方花街鳞次栉比的房屋,飛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类似乡愁的情绪。但这里比记忆中那个驿站区要华丽、热闹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巡逻的警卫。
「这位小哥,要不要过来喝一杯啊?」
也许是看到了自己的高个子,一位拉客的扯住了飛雄的袖子。他转过头,对方看到他的脸后叹了口气「什么啊,原来是影山那里的小伙计。这么晚了还在工作真是辛苦了。」
「晚上好。」
「前段时间,我们这的姑娘看到你兴奋了好一阵。有空的话赏个脸如何。」
「我哪有闲下来的时候。」
「你脸上就一副‘我不会来’的样子。」
快走吧。拉客的推着飛雄的背催促道。
「明明是你先叫住我的」飛雄心里愤愤然地想着。走到几户开外后他在一个门口停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屋里的女人们朝他转过脸,一个坐在玄关台阶处的男子举起一只手向他打了个招呼,看到这女人们又扭过头继续面朝向窗外街上。男人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
「及川先生,晚上好。」
「来找老板吗?」
「他来这的事被夫人发现了。」
「哎呀…」
及川侧头向房间里喊了句话,随后一个少女从房里跑了出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少女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时及川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板,向呆站在原地的飛雄说道「过来坐一坐呗」。
「不用了。」
「诶——为什么?」
「……不知道你会对我做什么。」
「这个说法太过分了吧」
——最开始,还只是被挠挠痒就能完事。
但前段时间,他不知不觉间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站起来的时候出了好大的丑。
再之前也被骗过,舔圌了口递过来的糖,结果是辣椒做的,害得飛雄的舌头麻痹了一整天。
(不能再「明知故犯」了)
飛雄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被告诫了无数次的话。
看着一身戒备、撅着嘴的飛雄,及川先是假模假样地挤出一副哭丧的表情,但没一会儿之后又换回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目光盯着飛雄,似乎在品评着什么的样子。
(……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面对这个态度变幻莫测的人,飛雄不知道是该表示冷漠还是惊讶。
及川是这个花街的「某个人物」。
他不是拉客的,也不是小吏,更不是人贩子或是老板。
每次来这里为主人掌灯的时候都能见到他,他有时沉稳地命令着下人,有时候也会被妓女们使唤着,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问起他,他只是说「我就是个吃闲饭的食客」,但这并没解除飛雄心里的疑问。
及川有着端正的面容、像蜜一样甜的声音,一直都面带微笑地周旋在客人和妓女之间,很难想象他只比飛雄大两岁。
(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只有在人前,才会“一直”面带微笑。
一个人独处时候的及川,会用让人恐惧的冰冷目光盯着走廊和楼梯下方的黑暗。
当他注意到背光处穿着黑衣等着老板的飛雄时,就突然换回一张笑脸,一边走近飛雄一边对他说「你在那也不说句话,真是的!」。
比起美丽的妓女、招摇的拉客者,飛雄觉得及川这份让人眩晕的反复无常,才更像是这个花街的真正写照。
「好久没见到小飛雄了,明明还经常见到你老板。怎么,换人来接送他了吗?」
「不是的,我暂时要出夜班。所以赶不上送他过来。」
「诶,半夜也有船在运货吗?」
「嗯,更多时候是单独的客人找我出船。」
当然也会帮忙卸货什么的。
雇佣飛雄的是运货的船屋。他虽然没有数过这里究竟有多少艘船上挂有印着影山名号的灯笼,但是他知道这是家规模很大的船屋。
时不时会有大型的船只靠岸,店里也有画舫和小舟。飛雄喜欢划摆渡的小舟。论起预测河底那些看不见的暗流的能力,他和经验丰富的老船夫们不相上下。他还是这里夜间视力最好的人,在被一片漆黑的夜里还能像白天一样出船的只有他一个。即使在从早到晚毫不停歇地搬运货物、累得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只要有想趁着夜色到对岸的声色场偷圌欢的客人来访,飛雄都会马上掀起被子起身出船。最近这段时间,临近傍晚时靠岸的船很多,帮老板掌灯这种谁都做得来的工作就暂时交给了别人。
「你一脸很累的样子。」
「真的吗?」
「嗯。」
「我今天也没怎么忙,是及川先生你的错觉吧。」
「是这样就好。你佣工的契约还有多少年?」
「不清楚…大概三年?」
「真是的,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及川有点挖苦地嘲笑着飛雄。飛雄有些不服,但想起自己的朋友前些天也一边叹着气一边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三年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不是吗?不管是明天还是明年,这些没有改变的话,多少年后也一样。」
「这样你不会觉得痛苦吗?」
「虽然很辛苦,但我喜欢划船。」
「我听说你们这行有因为不堪主人的打骂而投河自尽的。」
「那又不是我们店里的事。请别乱说,我们那没这么过分的。」
「是吗~~但你不是也无缘无故被主人打过吗?」
「所以说————…啊,你还记得之前那件事呢?」
我说过我没事的,飛雄不禁叹了口气。
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就在他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飛雄被喝醉的主人丢过来的酒壶砸伤了。准确的说当时快被砸到的其实是及川,飛雄为了保护他而被摔破的酒壶割伤了手。
(回想起后来的情景还挺好笑的)
——主人在看到飛雄的血之后,因为喝醉而涨红的脸慢慢褪成青色。酒醒之后,还跪着跟及川、店家和飛雄道了歉。
说起来,那天是他和及川第一次说上话。一开始他对及川那熟不拘礼满脸亲昵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但在那之后,每次来及川都会扯住他向他搭话。聊天的内容他其实也没什么印象了,反正都是些漫无边际的闲琐小事。当及川发现飛雄性格单纯之后,便开始开些让他为难的玩笑,每次看他生气地说「请你适可而止!」的时候,都让及川觉得乐在其中。对飛雄来说,及川虽然爱拿自己开玩笑,但并不会嘲笑自己的无知,也会去倾听和理解他每次想说的话。这样的人,飛雄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第一次知道,除了划船以外,生活里还有着其他的乐趣和期待。
(明明总是被他戏弄,这是为什么呢?)
即使再疲劳,当主人问起「谁来给我掌灯」的时候他都会自告奋勇,也会主动问主人「您下次去对岸是什么时候?」
「也许你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飛雄。」
「……啊、这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话你是从哪里学到的啊…」
「有人告诉我,当别人向你诉求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这么拒绝比较好。难道我用得不对吗?」
「其他人对你这么说的时候,你这么回答没错。」
「那及川先生这么说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也喜欢你』之类的。」
「………」
「你干嘛这副表情。」
——每次正经问他话时就只能收到这种回答。
虽然飛雄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满是毫不遮掩的不快。
「小飛雄。」
「什么?」
「手伸出来我看看。」
听见及川的话,飛雄向他伸出左手。手掌和手腕处白色的伤疤还隐约可见,及川用手指反复摩挲着这些疤痕,仿佛像检查什么一般。他的动作并不只出于关心,也并不只出于乐趣。飛雄从没有被人这样抚摸过,不由得感到坐立不安。正好此时有客人离店,妓女在旁边不远处拉着客人的手告别,这场景让飛雄更加如坐针毡,他试图缩回手,但及川紧紧抓着他不让他如愿。
「怎么了?」
「很痒。」
「啊,你一直板着脸,我还以为你那方面冷淡呢」
「什么冷淡?」
「就是被人摸了也不会觉得很舒服。」
「痒和舒服又不一样。」
「其实差不多的。」
「哪里差不多了?」
他抬眼望着及川,看到及川满脸不怀好意的微笑,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想。
「你知道舒服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真是的,别这么说嘛。」
及川说完把飛雄拉向自己。他长得一脸文雅的样子,力道却完全不给人反抗的余地。他抓起手里那只因警戒而握紧的拳贴到嘴边,这让飛雄一下呆住了,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早知道就把火给熄了,浪费了一根蜡烛」——飛雄还留有一丝能让他能思考这些的冷静,但大脑已几乎一片空白。
及川撇眼看了看僵在原地的飛雄,唇始终贴在他手上。接着,他慢慢掰开飛雄握紧的拳头,顺势将他的手指含入口里。飛雄感到及川炙热的舌头纠缠挑圌弄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指根一直吮圌吸到指尖,还间或用牙齿轻圌咬着各个指节。飛雄没有忍住,嘴里漏出一丝短促而轻微的呻圌吟。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飛雄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口里发出来的,他瞪大了眼睛,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嘴。
而造成这一切元凶的男人此时抬眼看向他,嘴角扯出一个淫圌靡的笑容。明明后背冰冷,但这个笑容,让飛雄不禁脸颊发烫。
及川握着飛雄的手腕,食指以灵巧的动作轻挠着他的手心,现在飛雄不再只感觉到痒,而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般、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和不安,这让他惊慌失措。
最后,及川在指尖上发出「啾」第一声后,移开了他的唇。飛雄看着自己终于被解放了的左手,不知如何是好。
「觉得舒服吗?」
「诶?————啊、不、……不舒服。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用衣角擦着被舔过的手回答道。
「真是的,小飛雄这个不解风情的小鬼!」及川鼓起嘴抱怨着,终于松开了飛雄的手腕,这时拉门里侧传来一阵笑声,飛雄朝门里看过去,几个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妓女们用衣袖掩着嘴咯咯笑着。
「徹先生真是面子都丢尽了。」
「姐姐看到了会哭的哦。」
「你们吵死了。啊真是的,都是小飛雄你的错!」
「我怎么了?」
找茬也要有个限度。
飛雄捡起掉在地上了灯笼,拍干净沾在灯罩上的土。他还没完全平静下来。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舌头爬过的触感。他不断张圌合圌着手掌,想试图遗忘这份感觉。
「你在干嘛呢?」
「总觉得还有种别人舔过的感觉…手臂上都是鸡皮疙瘩。」
「这样啊~」
「及川先生,每个人来这里,你会像这样故意惹人生气吗?」
「不会哦,只有会小飛雄你才这样。」
「………」
「啊哈哈,我最喜欢看你这副表情了!」
当飛雄正考虑要不要上去给他一拳的时候,影山家的老板从二楼下来了。送客的妓女一边扶着他一边递出草鞋。
「怎么被夫人发现了呢?」
「好像是提前回家了。」
「可恶,回去要被骂一整晚了。烦透了。及川,今晚的账先赊着。」
「好的。」
路上小心,及川向他们胡乱地挥了挥手。接着他又叫住了飛雄。
「还有什么事吗?」
「三年之后,在你恢复自圌由以后,带我坐你的船吧,随便去哪儿都行。」
「随便…到底什么地方啊?」
「什么地方都可以哦,你先把这个当成目标好好努力。」
「……我对这个目标并没有什么干劲。」
「哇,好过分!」
「我会考虑一下的」,飛雄留着这么一句话,转身追上了主人的脚步。
*********
走廊的地板发出「咯吱」的响声。佣工看到飛雄,「哇」地小声地发出一声惊叹,「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睡。」
「我刚刚才回来。」
「喔,这样啊。那辛苦了。」
他一遍打着呵欠一遍侧身绕过飛雄走进了厕所。等他出来时,发现飛雄还在外面洗着手。
「……你在干嘛?」
「洗手。」
「这我知道。你摸圌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刚才被舔过了,总感觉不舒服。」
「被舔过?啊、总算有狗愿意接近你啦?可喜可贺啊。」
他说着拍了一下飛雄的头,「洗干净了就快去睡。」
飛雄还没来得及解释不是被狗舔过,对方就又打着呵欠走远了。
(…哎,算了。)
飛雄回到房间时,同圌房的两个室友都睡得正沉,丝毫没有注意到开门声。他钻进那床离走廊最近的被子里,枕着被水冲得冰凉的左手合上眼。好困。
(……我都还从没被狗舔过呢…)
没想到,会被一个男人舔手。
在入眠之前,他一直想着这个事,指尖上仍旧残留着舌头掠过皮肤的触感。这个晚上,飛雄难得地做了梦。
他梦见,及川正吮圌吸着他的手指。
舌头,从掌心移到手腕,又一直顺着手臂爬到锁骨,接着轻轻地咬住了他脖颈。他并没有感到疼痛,但那种酥圌痒让他觉得不够满足地缩了缩脖子。
「舒服吗?」及川问道。「嗯」梦里的飛雄这么回答着。
及川露出高兴的笑容抚摸着飛雄的头。他感到及川在挑圌弄着自己赤圌裸的胸口,抚摸着自己的大圌腿,他听到灼热的喘息从自己的喉咙里漏了出来。那是女人在被男人爱圌抚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虽然是在梦里,但他觉得头昏目眩,浑身发热。被及川碰到的所有地方,都像被涂过毒药一样酥圌麻不已。这让他感到一阵焦躁,他用孩子一般的带鼻音的声音不断地索求着,及川先生,不要停,不要停,请给我更多。
「舒服吗?」及川用甜得肉麻声音又问了他一遍。手坏心眼地在已经说不出话的飛雄身上尽情肆虐着。
「——看你这里,就知道你现在很舒服了。」
「不要…」飛雄禁不住叫出来时,他被自己的声音给惊醒了。
「——………」
完全没有睡着了的实感,但天色已亮,门外传来麻雀的歌声。
飛雄感到下圌体一阵黏圌腻,他战战兢兢地掀开衣服的下摆。
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他感到血一齐冲上了头顶。
(开玩笑…)
骗人的吧…即使低喃再多遍那片白灼也没有消失。他回想起梦里及川的手在他没有晒过阳光的白圌皙大圌腿上猥亵地游移的情景,慌乱地整好了衣摆。
当飛雄在昨天洗手的水井旁边生无可恋地洗着弄脏的衣服的时候,昨晚那个佣工再次经过他身旁,吃惊地对他说「你这家伙,不是叫你多睡会了吗」。
一切都糟透了。
*********
「飛雄,现在能出船吗?」
「啊——不好意思,现在不行,我要去送越后屋的老板。」
「那我去问问伊助好了。…客人多了之后,你的自圌由时间也少了呢。」
看着小声念叨着走远的主人,飛雄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二次拒绝为主人提灯了。
飛雄不自觉地捏紧了左手。他还没有做好与及川见面的准备,一想到他心里就一阵窘迫。没想到原本那份淡淡的期待,会变成现在这样沉重的负担。即便每次出船时能让他心情放松一点,但心底某处仍旧如同风暴前夜一样,浑浊又凝重。
就连久未谋面的朋友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最近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用含糊不清的口吻一笔带过「有一个人——其实也不是很熟,最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啊?」对方的语气放佛就在嘲讽他是个笨蛋一样,但这比单纯的担心让他觉得更好受一点。
「无聊。反正也就是你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吧?」
跟以前一样自然相处不就好了——对方说道,在这句难得的忠告之后又补了句「笨蛋真是麻烦死了。」
虽然不服气,但却一时无法反驳。
(下次有机会的话就去见他吧。)
——反正及川先生也不知道我的想法。
下定决心之后,飛雄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于是又开始想些现实的问题:「不知道主人下次什么时候会叫我出船。」
(我很想见他。)
但「下次」再也不会来了。
*********
船屋的主人死了,情况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料想到。
似乎是在酒席上心脏圌病发作,医生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于此事坊间有着很多传闻,有人说是玩太疯,有人说是被下了毒,还有人说是有女人作祟。
起初,飛雄并没有感到主人的死亡给他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们之间算不上亲密,只是漠然地感到一丝细微的失落感。船仍旧每日往来不息,新的货物也在不断运送累积。飛雄的生活一如往昔。
最初的几天都在平静中度过了。正因为此,在新就任的主人叫他过去的时候,飛雄猜测顶多是吩咐他出船这类小事。
「今天准备跟你说说以后的事。我打算把你调去京城那边的店里。」
「啊?」
「这里会有一些人员调动。你也跟着一起过去吧。」
「……什么?」
「你就乘三天后的船出发吧,船上的货物也顺便交给你负责。知道了的话就退下吧。」
「——接下来的三年,我都要一直到待在京城那边吗?」
「三年?啊、这个,……啊,这个啊…」
新老板有点讶异地歪了歪脖子,思索了一会后恍然大悟地点了个头「你说契约工期的事啊。上一代主人没跟你说吗?你还得在我们这干六年。」
「六年?」
「不是因为你工作量不够,而是你挣的钱和当初付给你家里的钱之间的差额比想象的要大啊,所以契约期也要延长。」
虽然总是被讽刺头脑不好使,但这种谎言他还是明白的。他见到过同样遭遇的前辈。只是因为他们工作能干,店家不愿意轻易放人而已。如果按照他挣的钱来看,工期早就该满了。
(这种事都无所谓了…)
他对自己的未来本就不抱有什么期望——他没有什么别的一技之长,也不会与人打交道,就算三年后期满恢复自圌由,想一个人自力更生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有这样一个地方能暂时安顿下来反而让他更为安心。
(京城在哪里呢?肯定很远吧。到底有多远呢?)
他卸完货时,看到被夕阳染红的对岸,小小的红色灯笼摇曳在风中。直到身边挽着袖子的相熟船员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望着对面发呆。
「你怎么了?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啊。」
「——我要被派去京城的店里了。」
「这样啊,我也要去那边,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互相照应呢。」
「……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好地方哦。很热闹,女人也——啊,这个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点。哪天在那边遇见的话,我领你去有好姑娘的店里看看。」
原来,京城里也有这种店啊。
飛雄心不在焉地想着。
那里也有排成长列的灯笼,夜晚也跟这儿一样明亮又喧嚣吧。有美丽的女人、招摇的拉客小倌和一晌贪欢的男人。
(但是)
那里没有及川。
*********
飛雄在午夜丑时三刻的街道上奔跑着,还好天上没有乌云,他想。若不借助头顶上半月的光辉,即使夜视能力再强,也有可能会一脚踏空。阒寂无声的深夜里,飛雄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喘息。
(有这么远吗?)
他停下稍作歇息,手撑在膝盖上,长吁了一口气。
以前载客时都会把船划到花街附近的码头,所以不需要像这样绕远路。但纵使飛雄胆子再大,也不敢大半夜偷偷把船划出来。一个深呼吸之后,他再次迈开脚步。
剩下的路程应该不远了。
(我在干嘛啊?)
他一边跑一边这么想着。
如果现在,有客人因急事突然拜访的话怎么办,——即使没有客人,如果同圌房间的佣工有人发现他不在了,一定会认为他毁约逃跑了吧。
(我从没想过逃跑或是不干这份工作了。)
无论再怎么辛苦,只要操圌起船桨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运货也好、扫除也好、打杂也好、跑腿也好,只要能出船,就不会觉得辛苦。
(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
但是。
——在你恢复自圌由之后,带我坐你的船吧,随便去哪儿都行。
在听到及川这番话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一年之后的事。对那时的他来说未来只不过是今天单调的重复罢了。
终于经过了平时靠岸的码头,在来到花街门口时,飛雄不禁呆住了。
「关门了…」
所有的店都门窗紧闭,街上没有一丝灯光。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飛雄手上灯笼里那随风晃动着的烛火。这条熟悉的街道在他眼前呈现出一片陌生的光景。他不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咂了个嘴,原本以为这里一定会笙歌整夜,及川也会跟以前一样在老地方等着。
但来都来了,飛雄还是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及川店的大门。没过一会儿,门里响起咔哒的声音,随着传来草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门上的小窗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窗后透出微弱的烛圌光。及川的脸上满是睡意,他在看到飛雄后眨了眨眼睛,用困倦的、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小飛雄…?有什么事吗?好久不见了。」
「——及、及川先生」
「怎么了?」
看到及川想打开门,飛雄慌忙阻止。要是惊动其他人就不好了。「不用了,就这样说就好。」因为刚才一直跑步的缘故,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我是瞒着店里偷偷出来的……不想被别人发现。」
「那你赶快进来啊——」
「我、马上就回去了。…我有些话想对及川先生说,然后、」
「发生什么了?」
「我,后天、就要被派去京城了。」
「诶?」
「所以,及川先生坐不了我的船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店里的契约也被延长了,我们,没办法再见面了。」
虽然头脑里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但说出口后才突然意识到它的现实感,不知为什么鼻头一酸。在感到视线模糊了之后,飛雄终于意识到自己眼里已满是泪水。
他举起袖子擦着眼睛。但无论怎么擦,眼泪都停不下来。
(为什么…)
及川有些不耐烦地咋了下舌,用力推着门,门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飛雄在外面使劲抵着不让他打开。
「你干嘛不让我开门?」
「我马上就回去了!」
「啊?那你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突然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怎么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及川先生你一直以来不是随便就能看透我的吗?为什么现在却不明白了呢。来干什么、我、我——我只是想来跟你道别而已。」
「骗人。」
「我没有、」
「你明明一点也不想跟我告别。」
「————」
「快松手。我们开门谈。」
「我不要。」
「啊!?」
「……要是、和你见面了,我就不想回去了。我一点不讨厌去京城,我没有什么其他的目标、也喜欢划船……但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
「虽然时间不长,但你愿意找我说话、我觉得很高兴,每一次都很开心…谢谢。我来只是想说这些。大半夜吵醒你,对不起。」
「飛雄」
「嗯?」
「再说一遍。」
「……谢谢?」
「不是这句,说你『喜欢我』,喜欢到见不到我就会哭的地步。」
「——…见不到…」话刚到嘴边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明明对及川先生你的事一点都不了解。这很奇怪吧。我不要说。」
「可我很喜欢飛雄哦。」
「上次,听你说过了。」
实际上不止上次,已经听过无数遍、多到都听腻了的程度。但无论及川说多少次,他都不会觉得厌烦。
(是因为他的声音吗?)
飛雄喜欢他声音,低沉地萦绕在耳边,让人感到很舒服。
一想到再也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了,泪水又涌了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像这样,想握紧要失去的什么。
(跟个笨蛋一样。)
飛雄擦着眼角,吸了下鼻子。
这瞬间,他明白了正确的答案,强扯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也喜欢你』。……永别了。」
他低下头,看见泪水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然后转头拔腿跑了开去。
他听见及川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
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他想着,要是天永远不会亮就好了。
他希望自己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夜里。
但清晨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飛雄和往常一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有好些人向他搭话,问他「你明天就要走了吧?」,让他「多保重啊。」
「你眼睛好红。今天早点睡吧,还要收拾东西。」
「是。」
「说起来,今天的货物还真多…鼓把劲好好干到最后啊!」对方笑着说道。
就这样,繁忙的工作让飛雄没有时间沉浸在感伤之中。当他正准备整理一下堆积如山的货物时,被使唤去了附近的酒馆跑腿,回来之后,又刚好碰上一艘装满布匹的货船到岸。最后,因为不小心把店里的货物和运动京城的货物混到了一起而被弄得手忙脚乱。
傍晚,当他被掌柜叫过去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有什么事吗?」
「有你的客人。你们长话短说啊。」
「客人?」
他一时想不到这时会是谁来找他,直到他看到门帘后那个熟悉的背影。
「客人…是你?」
「是。」
「搞什么啊。跟以前一样私底下过来不就好了。」
月岛耸了耸肩。
他和飛雄一起被带到这里当佣工,当初被分到账房工作。他算盘用得好,口才也不错,掌柜很喜欢他,但几年前他转行向首饰工匠拜师,被收作了学徒。——「他明明更适合放高利贷」,记得飛雄当时这么想过。小时候一直都叫他「萤」,但在他拜师之后就习惯以他的屋号月岛来称呼他了。两家店间时不时会有货品交易,有时,在给主人跑完腿后,飛雄也会顺道去首饰铺那里看一看,两人间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往来。
「听说你要去京城了。」
「啊啊…、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而且又不知你什么时候会来,哪有机会告诉你。」
「总有办法的吧,只要你想说的话。」
想到昨晚自己的行动,飛雄把反驳的话又吞了进去,心虚地移开目光撅起嘴,「是你的话,就算我不说,也总会知道的吧。」
听到这话月岛一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离开了船屋以后我们也总能这样见面。我也知道你在哪、在干些什么…」
「……一般来说,正是因为如此,临别之前才更要来打个招呼吧。」
「我的意思是,因为和你的话,一定还能再见面吧。」
「你不会回来了吗?」
「……也许。」
「你对自己的事还是这么不上心啊…」月岛带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叹了口气,「懒得管你了,随你便吧。」
「等等,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只是对你无语罢了。」
「别骗人了。」
飛雄拽住月岛的袖子,想把他拉回来。两人的关系虽称不上亲密,但月岛是这里他认识最久的人,也是相处时最不用拘谨的人。是他重要的朋友。
「就算我回来,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了。那个、」
「你才别再骗人了。」
「我怎么骗人了?」
「『及川先生』呢?」
「——诶?」
「他不在这里等你吗?」
「……为什么突然提到及川先生?」
「你希望的是他在这里等你,而不是我吧。到如今还觉得瞒得过我?」
看着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飛雄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我没有希望你等我,也没有希望及川先生等我。我只是希望你还能待在这里就好。及川先生——那个人,怎么说呢、……应该不久后就会忘记我了吧。」
明明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但讲出口后,还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苦涩。
(要是跟月岛说昨晚去找及川先生告别的事,他肯定会生气的吧。还是不提为妙。)
昨天见到面真是太好了。
这样,就能不留遗憾地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最后还是惹他生气了。)
想起那张映着烛圌光的脸,飛雄低下了头。最后一面,果然还是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带着笑容跟自己挥手道别。
「我这样、就很满足了。」
听到他的话月岛啧了一声,小声嘟哝着「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他接着又说道,「知道了、真是的,有我在这里等你就行了吧。」
「嗯。」
「…哎…真是孽缘啊…」说着月岛看似有些依依不舍的眯起眼睛,扬起一只手对他说了句保重。看着他的表情,飛雄终于感到了一阵寂寞的情绪。
在月岛走后不久,飛雄再次被掌柜叫了过去。「那家伙又怎么了?」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出店门,寻找着刚才那个身着墨绿色和服的身影。
「月岛?你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小飛雄你还好吗?」
「———啊?」
「我来了。」
「……」
「喂,说句话啊,不然显得我像个白圌痴一样。」
「……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啊?」
好不容易用干巴巴的语气挤出了一句话。及川笑着握住了飛雄的手。
「干嘛这么不近人情,明明说过喜欢我的。」
「那个、诶、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有哦。对不起,飛雄。我喜欢上你了。」
「……你跟我说过了。」
「这次是认真的。」
「诶?」
「你快去拿行李。我们走吧。」
「啊?」
「现在应该已经交涉完了吧…」
听着及川的话,飛雄完全摸不着头脑。他试图挣脱开被握住的手,及川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掌柜的——!」
「有什么事?」
「你家主人跟我家的老板差不多已经谈妥了吧。我现在就把他带走没问题吧?」
「现在?要不还是先去打个招呼…」
「我改天会专程登门拜访的。怎么样,没问题吧?」及川这么说着,脸上摆出一副善意礼貌的微笑。还没等掌柜回答,他就拉起飛雄的手迈开了脚步。
「这样不行!你在干什么啊!?」
飛雄皱着眉朝及川大声喊着「你到底要干嘛?」,但及川完全无视他的反抗,脸上仍旧满是笑容,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夕阳照在他眼睛里反射圌出红色的光。这景象让飛雄突然想起了当初买下他的那个人贩子。及川像唱歌一样对飛雄说「我把你买下来了。」听到这飛雄不禁停下了脚步。「骗人的吧?」他想这么问,但却说不出话来。
「准确的说不是我买的,毕竟是我父亲店里出的钱。」及川解释着,但飛雄完全没有听进去。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喜欢等人。」及川顿了顿,牵着飛雄的手转回身,
「——话说回来、月岛是谁?」
FIN
ps:这篇文其实作者写过篇后续,凭印象大致剧情就是飛雄住到及川家之后,及川经常不在家,俩人间‘各方面’都没什么进展,飛雄就去找月岛诉苦,月岛‘机智’地说那跟我实战演练一下就当做准备呗,一段肉(没有本垒,只在外面游戏了一圈←意会)然后就坑了没有后文了... 本来想丢个后篇链接大家有兴趣自己去看,结果去作者主页没找到,应该是被设权限或删除了。不过我觉得这一篇已经是个完整的故事了。原文的意境和文笔都很美的,点原链接支持吧~
顺便想问个弱智问题lof能调字号吗= =....